第一屆國際安徒生獎獲得者、英國女作家埃莉諾·法杰恩創作了許多構思新奇、語言樸素的童話,還寫了不少詩,其中有一首是我很喜歡的,題目叫《什么是詩》:
什么是詩?誰知道?
玫瑰不是詩,玫瑰的香氣才是詩;
天空不是詩,天光才是詩;
蒼蠅不是詩,蒼蠅身上的亮閃才是詩;
海不是詩,海的喘息才是詩;
我不是詩,那使得我看見聽到感知
散文無法表達的意味的語言才是詩。
但什么是詩?誰知道?
詩的最后一句:“但什么是詩?誰知道?”這個“誰知道”后邊,不是句號,而是問號。詩人寫了這首《什么是詩》,但最后還是沒告訴我們什么是詩。不過,這首詩中間的幾句,值得我們仔細回味:
玫瑰不是詩,玫瑰的香氣才是詩;天空不是詩,天光才是詩;
蒼蠅不是詩,蒼蠅身上的亮閃才是詩;海不是詩,海的喘息才是詩。
這種方法叫作比較。為什么要用比較?因為不比較,我們是看不清楚事物的。兩個小朋友不站在一起,怎么能知道誰高一點誰矮一點呢?但是背靠背站在一起,旁人一看就明白了。
“玫瑰”和“玫瑰的香氣”之間,就是一種比較。玫瑰你們都見過。過節的時候,男士要送女士玫瑰花。因為花,尤其是玫瑰花,能表達最美最善的感情和祝福。但為什么玫瑰不是詩呢?因為“玫瑰”只是一個名字:這朵花叫玫瑰,另一朵花叫薔薇,還有一朵花叫芍藥……它只是一個名字。但玫瑰的香氣就不一樣了。玫瑰的香氣,怎么才能聞到?你得把鼻子湊近了,閉上眼睛,深呼吸——撲鼻的香氣就鉆進了你的鼻孔,讓你的心、你的頭腦一下子感到很陶醉。所以詩人才說,玫瑰看上去是詩,但實際上它不是詩,真正的詩是玫瑰的香氣。
同樣道理,天空不是詩,天光才是詩。天空在哪里?我們一抬頭,就看到天空了。天空一片碧藍,有時候有風,有時候有云,但天空真的是空的,無處不在又大而無當,我們怎么摸也摸不著。天光是什么?天空里是有亮光的。早上東方的天空會有晨曦,然后太陽光芒萬丈地升起來。你們肯定看過日出,我覺得那是人在大地上能看到的最壯觀的景色,也是最美的詩。天亮了、暗了,藍了、紅了——天空中有一種我們的眼睛能看到、我們的感覺能直接捕捉到的光線,它就叫天光。也就是說,天空中有一種一直在動的、直撲我們眼睛的東西——天的光色,天的光芒。天光是詩,因為它是動的、隨時變化的。
更有意思的是這一句:蒼蠅不是詩。蒼蠅多討厭啊,飛起來“嗡嗡嗡”,還爬到我們的飯桌上,怎么可能是詩呢?不過,蒼蠅雖然討厭,但它飛的時候也挺美的。真的,我就觀察過,蒼蠅的翅膀雖然沒有蝴蝶翅膀那么好看,但飛起來的時候,也能發出亮閃閃的光。所以詩人說,蒼蠅不是詩,蒼蠅身上的亮閃才是詩。這個“亮閃”就是指蒼蠅翅膀上的亮光。發光的東西能捕捉到嗎?捕捉不到,但我們的眼睛能追隨它,我們的感覺能感受它。
詩人接著又說:海不是詩。大海多壯觀,我覺得大海就是詩了。那么多的水聚到一起成了大海,水少一點呢,就是湖,長長的一條呢,就是河。你在海邊的時候,如果靜靜地聽過波濤或者海浪,你就會發現,大海就像平躺下來的人,他們有的叫太平洋,有的叫大西洋,有的叫印度洋。海浪“嘩”一下沖到海灘上,撞到礁石上,花瓣一樣碎裂開來。大海有時涌起嚇人的波濤,有時開出一朵朵美麗的浪花,這就叫“海的喘息”。海為什么喘息?因為海就像一個人。人著急的時候、走得太快的時候、跑步的時候,都會氣喘吁吁。所以,雖然大海已經很像一首詩了,但海的喘息、海的呼吸才是真正的詩。
詩人“比較”了那么多,最后還是很老實地告訴我們,她不知道詩是什么。因此,詩的結尾是一句反問:“但什么是詩?誰知道?”應該說,她既知道,又不知道。這就是詩人和詩之間的關系。我寫了30多年詩,如果說我不知道什么是詩,那是說謊。我肯定是知道的,但知道的不多,只知道一點點。關于詩,我們不知道的,永遠比知道的要多得多。
這首詩對我們有什么啟示?
我們知道,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名稱,比如筷子、桌子、鼻子、嘴、腿、風、云……但這些都只是簡單的名字。我們臉上那個說話的部位叫“嘴”,我們記住“嘴”這個名字就行了;但“嘴本身”是什么,我們并不知道。但詩要求我們說出“事物的本質”是什么。一個事物叫什么,那只是一個命名,一個概念;要知道它的本質是什么,就需要這個事物自己動起來,并且呈現給我們。
詩就是動的、最生動的東西,就是活的、活潑潑的東西,就是我們能直接感覺和直接捕捉到的東西。有時我們說不出來,但一下子會被吸引住,它是很神秘的,又直接呈現在我們眼前的。
一個靜止的名字不是詩,但是它動起來、活潑起來的時候,仿佛在同你說話的時候,就是詩了。比如說,一棵樹不是詩,但它在風中抖動樹葉瑟瑟作響的時候,或者秋風一吹黃葉紛紛飄落的時候,這就是詩。任何一個事物,它只是一個名字的時候,不是詩;它自己活生生地動起來的時候,才是詩。只要你把這兩個比較寫出來,也許就是一首很好的詩。(作者樹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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